【編者按】
“魂”在八十年代,“頭腦”在九十年代,“身體”在新世紀,這是中國人的“三段論”。八十年代回不去了,正因為回不去,才越發地想“家”。如果把八十年代比作故鄉,我們這些背井離鄉的異鄉人,又該向何處去?
不久前,《新周刊》對王志綱先生就“我的故鄉在八十年代”話題進行了專訪。在王志綱看來,八十年代固然有著很多美好的記憶,但生命即是當下,我們需要思考的是如何珍惜現在,活出自我的價值。編者特將專訪全文推送,以饋關注。
人物簡介:
王志綱,1955年8月出生于貴州,1982年畢業于蘭州大學經濟系,集學者、記者、電視人、策劃人于一身,現為中國民間戰略智庫王志綱工作室的創始人和領導者。1982年至1984年從事經濟理論研究工作;1985年至1994年任新華社記者,主要擔負國家宏觀重大經濟題材的調研和報道工作;從1992年開始,王志綱介入電視領域主持拍攝多部大型電視專題片,其中《大潮涌珠江》對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珠三角的民營經濟,有著深刻而細致的記錄。1994年下半年成為獨立策劃人。被多所大學聘為客座教授,1998年被推選為貴州省政協委員;2000年和2001年應邀擔任廣東私企商會和廣東工商聯直屬商會首席顧問。主要著作有《謀事在人》、《找魂》、《第三種生存》、《重整河山》等。
新周刊:在80年,得益于政策開放,一批民營經濟走出來了,在你的經歷中,你對那時的沿海民營經濟整體的印象是什么?
王志綱:80年代,民營經濟在沿海,有幾個關鍵詞,第一是草根,第二是搵食,同食同煲,第三是外來妹,北妹,農民工。80年代沿海以廣東為代表,市場經濟初現端倪,草根幾乎成了所有體制內的人的業余選擇。最早是工程師,鄉鎮企業起來了,沒有人才,沒有知識,體制內的工程師、技術人員等,就通過周末到珠三角的民營工廠里幫忙,回來的時候拿點土特產,拿點紅包,幫補家用。剛開始偷偷摸摸的,慢慢這種風氣開始延續到更廣闊的層面,一些膽子大的人開始辦公司,收中介費。到八十年代中,草根搵食的現象就更加普遍了。
新周刊:為什么會這樣?
王志綱:原因很簡單,當時整個中國開始探索改革開放,探索市場化的道路,但出現了雙軌制,體制一統天下不可能了。這個時候,開始出現體制外的概念,體制外在農村就是鄉鎮企業,在城市就是個體戶。體制內出現了一批精力旺盛的,極富創造力的人,開始把自己的能力在體制外發揮。另外就是廣東出現了中國前所未有的民工潮,改革開放從沿海開始,國外大批的訂單開始進來,這時勞動力就缺乏了,人口紅利開始呈現出來。當時最有吸引力的地方就是廣東,當時有句話叫“東西南北中,發財下廣東?!迸c現在不同,那時到廣東打工是要走后門的。
新周刊:那時人們的思想也發生急劇的轉變了。
王志綱:對。伴隨經濟發展連社會風氣都發生了根本變化,那時出現了“褲袋松一松,勝過一月工”,“一人脫褲,全家致富”等80年代的語言,其實說的就是妓女,以前是不可想象的。在市場經濟的浪潮之下,拜金主義盛行,其他的都是扯淡,什么都可以買賣的,性也可以買賣。
新周刊:那個年代的思想是很蓬勃的,開始顯現出這種多元性。
王志綱:應該說是年輕的時代,那時的中國但凡是熱血澎湃的人,就像當年投奔延安一樣,都會跑去沿海,去改變命運。中國的年輕人都不滿足于沉悶的生活,他們希望燃燒自己、釋放自己,這個時候廣東等沿海地區提供了很好的平臺。
新周刊:在您很多的報道、文章和紀錄片里,都采訪了很多民營企業家,你認為時代在他們身上烙下的烙印有什么共同點,他們和今天年輕的企業家有什么不同?
王志綱:最大的不同,是那個時候廣東的企業家都帶著鐐銬跳舞。當時我報道的企業家,基本上都是體制內的企業家,大多數是國有的,像健力寶、白云山等,他們最大的優勢是帶著鐐銬,但會按著市場化的鼓點跳舞。他們很多地方都有風險,打插邊球,都是天生的冒險家。事實證明,十年二十年后,他們都謝幕了,謝幕后結局很悲慘,甚至被判刑,死掉了。那個時候體制內的企業家,是兩棲動物,一邊在體制內,一邊在體制外,兩邊都在玩火。現在的企業家和他們比,已經沒有了很多羈絆,想怎么跑就怎么跑,甩開膀子撈錢,不知要幸福多少倍了。
新周刊:在那個年代,沿海經濟也發生了一些亂象,比如像震驚全國的海南汽車倒賣案,對這種在特殊年代下的亂象和曲折,你如何評價它?
王志綱:這是整個中國一下子走向市場化探索道路的時候,由于很多游戲規則不完善所產生的。問題是,所有的人做企業時,都需要原始積累,就是第一桶金。當時中央給政策,不給資金,鄧小平說摸著石頭過河,包括走私。但走私有個量變到質變的問題,有的人在那里控制得好,是“溫和的走私”,在政府可以控制的范圍內,不危害社會的范圍內,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說的好聽點叫給政策,利用雙軌制來賺錢。
但你說的海南走私,它是最后控制不住了,變成全民走私了,什么人都參與,最后直接影響到政權的穩定,所以它最后出事了。整個改革開放都是在探索,在是與非,模糊界限中摸索著過來的。聰明的人踩線不越線,就算是走私,也會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;愚蠢的人就越界,最后得出來收拾殘局。這樣的原始積累確實有爭議,但是在經濟開始增長的年代,它是避不了的。
新周刊:那個年代給我們最重要的啟示意義是什么?
王志綱:80年代開始的市場經濟的偉大,就在于它釋放了每一個人的積極性,松掉了捆綁在每個人身上的繩索,不管你是販夫走卒,還是農民兄弟,還是體制內謀生的知識分子,都叫你甩開膀子,按照勤勞真誠的態度去努力燃燒和釋放自己,你就會充分的釋放自己的價值。這就是市場經濟最大魅力的地方。而在此之前,即使你有天大的本事,也只能排排坐,吃果果,說你行你就行,說你不行你就不行。在市場經濟下,至少在這個層面,每個人在競賽場上都能平等地競爭,這就是市場價值的意義。
新周刊:據你的觀察,民營經濟下一步會往什么方向發展?
王志綱:民營經濟是中國歷史上遇到了重大危機,被迫釋放出來的怪胎。按照我們原來的理論,它就是怪胎,但是沒想到它占據了半壁火山,而且成了經濟主流,所以讓共產黨內的明智的力量,認識到中國必須充分尊重民營經濟,中國必須走市場化道路,而市場化道路的主力軍就是民營經濟。
走到今天,34年下來以后,我認為下一步,只要日子好過,上面就會打壓民營經濟,然后讓央企、國企扶起;日子難過,就會讓民營經濟來救苦救難。下一步中國會遇到很大經濟上的壓力,政治上的壓力,這些壓力會讓這些從來不唱東方紅,只唱國際歌的民營企業面臨千載難逢的發展機會。從這個來講,我對中國的民營經濟是持非??春玫膽B度,因為它本身就是野生動物,就是野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