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志綱工作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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改革開放40周年中，崛起過很多風云人物，有的名揚一時，但很快銷聲匿跡，常常一些有爭議的人物，反而在歷史上留下名聲。珠海的前市委書記梁廣大，就是這么一個典型人物。
今天談到改革之初設立的四大特區(qū)，深圳可謂是一枝獨秀，無論是經(jīng)濟總量，還是城市規(guī)模都一騎絕塵。但論及深圳的成功，毗鄰香港占了很大的因素。香港作為世界級的金融中心和大都市，充當了全球市場與大陸之間的二傳手，而深圳又相當于香港與內(nèi)陸間的二傳手，這種地理優(yōu)勢無可取代。而相比之下，僅有二三十萬人口、產(chǎn)業(yè)極度單一的澳門根本無法帶動珠海的發(fā)展，甚至還要反抽珠海的血，其間差距不可以道里計。
今天的深圳的確不負眾望，成為中國經(jīng)濟的新高地，但同為特區(qū)的珠海也不可小覷，尺有所短寸有所長，特區(qū)的探索不應該簡單的用經(jīng)濟總量來衡量。談到珠海，一個繞不過去的名字就是它的奠基人——梁廣大。
在改革開放的關鍵節(jié)點上，梁廣大都是重要的參與者和見證者。1984年小平第一次南巡，在珠海寫下了“珠海特區(qū)好”五個大字，在梁廣大看來，當時的珠海滿目蕭疏，小平的話更像是一種激勵和宣言；到1992年第二次南巡的時候，小平接近一半的重要講話是在珠海所講，這次講話將中國這輛即將脫軌的列車推回到正軌上來。2012年12月18日，中共最高領導人再次來到深圳。作為改革開放的標志性人物，南中國的常青樹，梁廣大與其他三位陪同過小平南巡的老干部一起出席。暌違多年后，我再度在新聞中看到梁廣大，曾經(jīng)意氣風發(fā)、指點江山的故人已經(jīng)垂垂老矣，歲月的確從來不饒人。值得欣慰的是，梁廣大的心血永遠的留在了南中國的土地上，那就是珠海特區(qū)。
走馬燈與強人政治
從1982年到1997年卸任，梁廣大在珠海任職前后長達16年，幾乎跨越了改革開放的前半場，16年間，隔壁深圳換了三任書記，從李灝、厲有為到張高麗，現(xiàn)在回過頭來看，談及這三任書記對深圳的影響，人們的印象都比較淡薄了。從仕途之路來說，梁廣大走的不算遠，但是他的命運和珠海的興衰榮辱緊緊捆在一起，直到現(xiàn)在，上了年紀的珠海人，提到梁廣大都有一肚子的故事，這也算是從政者的另一種成就吧。
按照中國官場的慣例，一把手主政某省或某市任期不超過五年。但是在北方的很多省市，官員任期短的就像兔子尾巴，上次我去華北某省調(diào)研時，當?shù)乩习傩蘸突鶎庸賳T都和我訴苦，感到無所適從。省市一級的主要領導中能干兩年的都很少，像種莊稼一樣一年一茬，像走馬燈一樣來回換。試想，只干一兩年時間，誰能治理好一方？在明知道干不長的情況下，又有誰會想著踏實做事？戰(zhàn)略缺乏延續(xù)性，經(jīng)濟停滯，貽誤良機，上面的風向朝令夕改，基層的干部人浮于事，這真是一幅令人悲哀又非?，F(xiàn)實的圖景。
但如果一個官員能在某地扎根十年以上，通常來說，他都會對當?shù)亓粝路浅Ｖ氐挠∮?，這種印記或好或壞，但一定和這座城市的興衰榮辱緊密相關。
強人政治是中國政治的一大特色，除梁廣大以外，王國平也是一個典型案例。他在2002年到2012年間擔任杭州市委書記，在他主政的十年內(nèi)，一個“精致和諧、大氣開放”的杭州冉冉升起，成為中國耀眼的明星城市，臺灣媒體人陳文茜甚至將其稱為蘇軾之后杭州千年一遇的好官。
同杭州相似的，還有成都，今天的錦官城，不僅在經(jīng)濟上成為了名副其實的西部之心，風致和韻味也在全中國獨樹一幟，成為了無數(shù)青年的向往之地。一個地方的發(fā)展，萬不能因人廢言，人亡政息，成都在這一點上做的很好。
據(jù)我觀察，這些人物有一些共性，第一是鐵腕執(zhí)政，權(quán)威極高；第二是責任心很強，就像王國平自己說的那樣： “白加黑，5+2，星期六一定不休息，星期天休息不一定”。還有第三條，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固執(zhí)，個性非常強，認準的方向誰也拉不回來。這三條也是中國政治強人的“標配”，如果這樣的官員，還有“一心為公”的襟抱，有“計利當計天下利、求名當求萬古名”的情懷，那就真的有可能做成一些事了。
大膽量
在梁廣大看來，對他最高的評價，就是貴在大膽。“梁膽大”這個稱號，其實是他在南?？h委書記任上收獲的，他與當時的順德縣委書記、后廣州市市長黎子流被并稱為雙璧，他們倆都是大隊黨支部書記出身，兩個人是一輩子的好朋友，也是廣東政壇的一對活寶。兩人共同的特點都是接地氣、說人話，而且都以自己的綿薄之力推動了改革開放的進程。
梁廣大在南海任上，就以大膽著稱，雖然小平當時已經(jīng)提出“允許一部分人、一部分地區(qū)先富起來”。但是在僵化意識形態(tài)的影響下，大部分官員還是持否定態(tài)度。南海敲鑼打鼓的“賀富”運動就顯得石破天驚一般。當時的南?？h委書記梁廣大帶著縣委、縣政府領導班子，抬著6頭燒豬、10壇九江雙蒸酒，帶著100萬響的鞭炮和煙花，伴隨著舞獅，來到南?？h首富村——小塘公社南沙大隊，專程來賀富。種種事跡不勝枚舉。
正是在梁廣大的大膽開拓下，南海成功躋身廣東四小虎（南海、東莞、中山、順德），并且高居第一。十年前我的一位朋友去采訪梁廣大的時候，他很得意的展示了自己收藏的八幅書畫，上面所書的全是“梁大膽”，其中還有啟功先生所書，他當時說了這么一句話：“吳市場（吳敬璉因提出社會主義市場經(jīng)濟理論而被稱為吳市場）、厲股份（厲以寧因倡導股份制改革被稱為厲股份）、梁大膽，這些外號都很精彩傳神嘛！”
那個年代里，尤其是在廣東，敢沖敢闖是為官者最重要的特質(zhì)，上至省委書記任仲夷，中至蛇口先驅(qū)袁庚，下至兩個廣東“土包子”，黎子流與梁廣大，都是名副其實的闖將。從某種意義上說，改革開放給了這批官員前所未有的機會，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舞臺。然而闖則闖矣，很多人闖了以后收不住場，而梁廣大闖的出去又收得回來，之后還能夠安然身退，雖然坊間有很多非議，但在政治層面上，梁廣大的成就一直受到肯定，這與他圓融通達的政治智慧不無關系。
新中國建立以來，有一大批從農(nóng)村基層出來的“泥腿子”干部，其中的確有一些人做不成事，扶不上墻。但不可否認，宰相起于州部，猛將發(fā)于卒伍，“卒伍”間還是有能人，北有陳永貴、禹作敏；南有梁廣大、黎子流，南北派農(nóng)民官員的做法和作風雖大不相同，但都成為了青史留名的傳奇人物。
大格局
對于梁廣大，坊間風評一直是毀譽參半。我跟梁廣大很熟，由于他坐鎮(zhèn)珠海16年，而我大半的記者生涯也都是在南中國度過，所以我跟他打交道長達十年。對于他最深刻的印象，就是爭議太大。最嚴重的批評，就是認為梁廣大耽誤了珠海，這種批評持續(xù)長達二十年。
從90年代初到2010年左右，整個珠江三角洲是狂飆突進式的發(fā)展，撿到籃子里的都是菜，發(fā)展就是硬道理。村村點火、戶戶冒煙，工業(yè)化的怪獸吞噬了椰林稻海，污染、浪費俯拾皆是，這種不惜工本、不惜代價的粗放式發(fā)展，在奠定了珠三角的產(chǎn)業(yè)基礎的同時，也為日后的環(huán)境問題埋下隱患。
但在當時，GDP掛帥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事情。即使在特區(qū)深圳，污染浪費、違規(guī)發(fā)展也非常嚴重，我印象最深的是93年的清水河爆炸事件，那場爆炸距離毀滅深圳只有一步之遙，此外還有致麗大火事件、深圳河污染事件等等，那個時候有一句笑話，深圳是水深火熱，而珠海則是云淡風輕，不比不知道，一比嚇一跳，兩邊特區(qū)的發(fā)展之路完全不一樣。
在大干快上的背景下面，梁廣大和他治理下的珠海，顯得格格不入，他堅持環(huán)保重于發(fā)展的態(tài)度，堅持生態(tài)優(yōu)先，環(huán)保優(yōu)先的高門檻，污染行業(yè)絕對不能進珠海，絕不降低這個門檻，一定要把珠海打造成新加坡式的花園城市，為此陸續(xù)關閉了200多個采石場，擋住了大量污染性質(zhì)的“三來一補”企業(yè)。
所以在重化工大發(fā)展的年代里，不僅深圳很快的甩開了它，連周邊中山、東莞等縣一級的城市也超過了他。這一切給梁廣大帶來非常大的壓力。但他堅決不松手，“跳出珠?？粗楹??！边@是梁廣大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。他說，“要把珠海放在華南、乃至西南的大棋盤上。”但很多人都不這么看，反而認為好好的一個特區(qū)，在他手中變成了暮氣沉沉，所以人們對他的詬病很大。
事實上，最初的梁廣大并不是一個生態(tài)保護者，他也經(jīng)歷過矛盾與掙扎。南海任上的梁廣大是一個非常激進的發(fā)展派干將，但在發(fā)展過程中，當?shù)丨h(huán)境受到了非常嚴重的破壞。我曾經(jīng)專門去南海的一個從事皮革制造的鎮(zhèn)上調(diào)研，污泥濁水甚至把河流染成了青黑色。彼時的中國還沒有意識到治污的重要性，含有鉻、砷，及鉛等重金屬的污水通過水循環(huán)系統(tǒng)進入到了人們的食物鏈，將毒素積聚在當?shù)氐纳鷳B(tài)系統(tǒng)中。梁廣大本身就是南海西樵人，故土的慘痛教訓成為他一生的心病。我的一個朋友十年前采訪他時，談及此事，他竟然潸然淚下，覺得自己對不起家鄉(xiāng)，也因此在他調(diào)任珠海后，他發(fā)誓要守護好珠海的一草一木，展現(xiàn)城市最美好的一面，情侶路是風情萬種、曲折蜿蜒的珠海標志性道路，從規(guī)劃到名字也都是他親自定的。
現(xiàn)在回過頭來看，他當年的“故步自封”，給珠海留下了花園城市的“魂”，也留下了未來的發(fā)展機會。有人曾經(jīng)問梁廣大，特區(qū)對改革開放意味著什么？他的答案是：“試驗”。改革開放從來不意味著狂飆突進、GDP萬歲。隨著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不斷增強，梁廣大的堅守與突破，還遠沒有到蓋棺定論的時候。
大手筆
關于珠海和梁廣大的探索，除了環(huán)保優(yōu)先這道門檻外，還有很多。雖然梁廣大當時實力很有限，但這是他敢于站在國家和粵港澳的角度，干成了很多大手筆，其中有三件意義重大——大港口，大機場，大交通。
廣州人有句話，要想富先修路。從珠海特區(qū)建立伊始，梁廣大就帶著人“四處化緣”，推進城市擴容，他把珠海從香洲這么一塊僅有六七平方公里的地方上拉開骨架，甚至拉到了70公里以外的高欄港。他當初修建高欄港的理論依據(jù)源自孫中山的建國方略，《方略》一文中說到南方大港時曾經(jīng)提到高欄港。改革初期整個國家的力量都不夠強大，珠海更是非常有限，但他居然硬修了個大港口。如今這個優(yōu)勢開始體現(xiàn)出來，成為支撐珠海經(jīng)濟發(fā)展的重要基地。
他的另一個大手筆就是修建機場。當時深圳剛好在建機場，但是很小，旁邊比珠海實力強的佛山、中山、東莞等都不敢想這個事情，梁廣大卻敢于跑“部”前進，向中央要來個政策，就在珠海西區(qū)建了一個機場。說實話，機場建成以后非常辛苦。整個90年代初，中國的航空事業(yè)乏善可陳，珠海機場一直是嚴重虧損。
但這個人的勇氣大到什么程度呢？他不僅要建機場，還要辦世界性的航展，比肩歐美，要搞世界性的航空博覽會。很多人覺得他簡直是瘋了，不合時宜不切實際。但就是這么一個人，帶著一幫土農(nóng)民官員，穿著皺巴巴的西裝，全世界跑，去荷蘭，去法國找國際航展公司談合作。竟然硬是把這個航展做起來了。
96年第一次航展的時候，我去看了開幕式。那次航展轟動了整個粵港澳，誰都不敢相信。一個經(jīng)濟并不發(fā)達的小珠海，一個偏僻的珠海西區(qū)，居然能承辦世界級航展。整個廣東有條件的人都想開車去看航展。
梁廣大這個人很有眼光，他的公路從一開始就修成了雙向六車道，在很多人看來，簡直寬的和飛機跑道一樣，純屬浪費。但就這么寬的道路，開幕式那天的車流依舊從珠海西區(qū)一直堵到中山，堵了四五十公里長，用萬人空巷來形容，毫不為過，幾十萬人堵在路上。
98年的第二屆航展我也看了，這屆航展請來了俄羅斯飛行表演隊勇士、英國飛行表演隊紅箭，還有中國剛剛建立的飛行表演隊一同表演。
那天我印象特別深，第一次看到了英國紅箭的航空表演，更精彩的是第一次領教到了蘇-27。當時中國剛好向俄羅斯進口了一批蘇-27戰(zhàn)機?？粗w機在天上翻滾騰挪，俯沖拉升，聽著發(fā)動機的轟鳴聲，而且想到這批飛機我們國家已經(jīng)有了，這種樸素的激情與震撼，跟看新聞完全不一樣。
